许晓
一双来自福建莆田的高仿鞋，通过快递单号“异地上线”功能虚构海外发货地址，成功实现“洗白”，秒变海淘正品。
近日，一则视频显示，“四通一达”和顺丰速运等多家快递公司的代收点，为福建莆田假冒运动鞋厂商提供异地上线服务，并搭设虚假海外物流查询网站，帮助厂商虚构海外发货信息，掩盖真实发货地点。该视频在网上流传后，莆田相关部门立即开展执法行动。
然而，《中国经营报》记者在莆田实地调查发现，即使在当地执法部门的严打高压态势下，在安福电商城部分快递公司加盟网点参与售假的现象依然存在。据一位当地的仿冒鞋代理商透露，端午节之前相关部门严查，风声紧，但最近异地上线服务已恢复。
严查严打，造假问题却屡禁不止。记者调查发现，快递物流只是在运输环节充当高仿鞋的“洗白”帮手，经多年发展，在福建莆田一条集原材料采购、生产、批发和销售于一体的高仿鞋造假黑色产业链早已形成。而如何封堵这一监管漏洞，还需要当地主管部门和快递企业共同构筑长效机制。
“异地上线”服务重启
通过几天的走访调查，记者发现，安福电商城有着反常的“生物钟”。
白天，这里人迹寥寥，除了24小时便利店和几家服装店正常营业外，大部分鞋店和快递公司代收点都大门紧闭。晚上11点过后，才是安福电商城最繁忙、拥挤的时段。
据高仿鞋代理商王娟（化名）透露，店主们上午一般都在睡觉，到了晚上大家才会出来交易，“毕竟卖假鞋算是非法，所以都是晚上拿货，拿完直接邮寄。”
记者在安福电商城外的十字路口看到，一等绿灯亮起，一辆辆摩托车就像“大黄蜂”一样飞驰而过，而摩托车上载着的，正是一双双刚拿到或要邮寄的高仿鞋。
当地人称，这些经营高仿鞋的骑手有着统一的名字——“阿冒”。“阿冒”们晚上从四面八方涌进安福电商城，在快递代收点，拿着鞋盒，填好快递单，经微信、支付宝扫码支付后迅速离开。
记者看到，在安福电商城，顺丰、圆通、、EMS以及快捷快递等都设有摊点，顺丰速运代收点招牌上则写着“异地代发”四个大字。而快捷快递摊桌前也贴着“顺丰速运上海上线”的宣传，旁边的灯箱上则写着“中通、韵达、顺丰、快捷”可实现“上海上线、厦门上线、广州上线”服务。
不过记者发现，这些广告牌只能在晚上看到，白天则无迹可寻。此外，有几家鞋店在门头挂着广告牌，上面写着莆田、上海上线，异地上线字眼，并标注了申通、中通、顺丰3家快递公司。
对此，中通快递安福营业点负责人告诉记者，中通快递只做莆田专线，只收自主品牌的货。而打着中通名义的其他快递点都是黑代理，没有营业执照，收不正规的货，“但他们想以中通的渠道将货寄出去是不可能的。”
除了异地上线外，有媒体暗访视频显示，快递公司代收点还搭设了虚假海外物流查询网站。视频中快递业内人士透露，快递单号就像人的身份证号一样，任何一个单号它都有一个归属的快递营业网点，区域之间是一一对应的。如果国内快递网点能够拿到美国或者中国香港等地网点的单号，然后再用美国、中国香港等网点的代码去登录扫描设备，只要同时满足了这两个条件，虚构中国香港、美国等地发货信息，使得仿冒鞋摇身一变成海淘正品。
不过记者暗访发现，大部分“阿冒”对海外发货流程并不熟悉，更受欢迎的还是国内异地上线服务。
“前一阵，执法部门查的严，都不敢提异地上线了。这几天风头过去，异地上线服务又开始恢复了。”据王娟透露，代理商只需要向快递网点购买快递单号即可，每个单号2元，也有3元的，发货地点可以随便写。其中，上海上线单子较多，一件25元，香港上线一件35元。
此外，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其中一些高仿鞋明明还在安福电商城，但鞋盒上的物流单却显示，寄件地址为福建省厦门市集美区。
造假“黑色产业链”
多位莆田当地人表示，莆田的高仿鞋生产由来已久。因为厂家、款式和代理商不同，价格也都各有差异。
据安福电商城一位高仿鞋批发商透露，莆田正常的鞋子有3个价钱。普通高仿鞋为60~70元或80~90元；中端超A仿冒鞋均价在120元左右；高端仿冒鞋为180~200元。更具体的价格，要看鞋的款式和颜色。
“我们与线下专卖店合作，一般给客户高端款，正常情况下不会被发现。”该批发商还称，其在西安的专卖店已卖出很多，从未出过事。
线下有出口，线上有平台。代理商王娟告诉记者，有淘宝店家要货，她就帮忙代发，一双可赚10~15元。而售价由卖家自己定，和正品价格差不多，一双可赚几十或几百元，最高可达1000多元。
在某电商平台上，除了鞋是假的，交易记录也可以通过刷单来虚构。据一位曾为仿冒鞋淘宝店刷单的阿亮（化名）透露，这种网店刚开始都需要购买快递单号来刷单，刷一单，包括快递费和刷单小费，价格一般为12元左右。
刷得太多，店铺容易被查被封。于是，出售网店的生意随之出现。记者看到，在安福电商城隐秘处，散落着一些小卡片。记者联系到一家电商店铺出售商，其告诉记者，通过一次认证的店铺卖300元，通过二审的卖650元，很多前来购买的客户都是卖鞋子的。
此外，为配合物流异地上线服务，异地手机卡也应运而生。记者在现场看到，晚上8点以后，一些男男女女搬着小书桌、小板凳开始在安福电商城外围摆摊卖手机卡，北京、上海、深圳和香港等地的都有，不需要实名认证。
黑夜之中，以莆田安福电商城为中心，以高仿鞋销售为主角的物流造假黑色产业链仍清晰可见。在电商城东侧，有一排土地庙，上面写着，“土地添福寿，弟子进财丁”。“阿冒”们在这里快进快出，随着一双双高仿鞋被寄走，钱也就到手了。
如何封堵监管漏洞？
莆田多雨，安福电商城也像这天气一样，时不时要经历一场“暴雨”。
自高仿鞋物流造假被曝光后，莆田开展了一场雷厉风行的打假活动。莆田市委宣传部新闻科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城厢区工商局、公安部门和安福电商城管委会已联合开展执法。针对部分不法经营者采取白天休息、晚上经营以躲避执法检查的状况，有关部门实行“5 2”“白 黑”等错时执法方式，每周定期安排执法人员开展夜间执法，有力查扣了一批假冒名牌鞋。
同时，莆田市工商局组织约谈顺丰、圆通、申通等快递企业负责人，督促落实收寄商品验视制度和履行查验义务，阻断侵权物品运输渠道。
对于“物流造假”事件，圆通快递方面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个别加盟商确实存在违法违规行为，公司目前已掌握了一些加盟商为不法企业提供虚假快递物流信息的情况，并关停了一批国内加盟商所谓的海外客户账号。
而申通快递（25.330， 0.13， 0.52%）在发给记者的书面回复中直言，对于“海淘虚假寄递事件”感到震惊和愤慨，并“通过媒体再次向消费者致歉”。申通表示，公司历来对加盟商的违法违规行为持“零容忍”态度，发现问题处理毫不手软。对任何参与假直邮的加盟网点，将通过技术手段对其所谓的“账号”予以关停，并根据情节严重给予通报处罚、取消经营资质、移交执法部门处理等措施；对于非申通品牌授权的任何非法代理商，将启动司法程序进行追责，严厉打击任何伤害申通快递品牌权益的行为；申通快递同时呼吁“监管和执法部门严厉打击假货斩断源头”。
顺丰快递相关负责人则在接受记者采访中解释称，顺丰快递是全自营网点，曝光视频所拍摄场所非顺丰营业网点，视频涉及网站则属于黄牛自建网站，并非顺丰内部存在协助串联路由。对于假货快递单能够在顺丰官网查询的问题，其称，由于顺丰系统屏蔽了莆田的一些快递订单，黑代理都不会从莆田当地进行发货，而是绕到深圳等地进行发货，顺丰难以鉴别这部分订单的实际来源。
中通快递董事长赖梅松则向记者表示，公司没有参与其中，不需要做任何回应。中通快递品牌公关部张建峰则表示，总部态度是不参与，并抵制物流造假行为，“物流造假，不是靠一个快递网点就能做的，而打假关键还在于执法部门关停造假商。”
而韵达对于此事的态度如何？记者应韵达快运媒体高级经理郭鹏程要求，向其邮箱发送了采访提纲后未获进一步回复。
莆田市相关部门表示，在打击“假物流”方面，2016年以来，全市工商系统共计关停无证网点35个，立案查处15起，处罚金额54.7万元。同时，有关部门发挥已建设的网络商品交易监测平台优势，进一步提升网络查假打假能力；莆田市荔城区、城厢区工商局还推行“无区域联动”执法机制，联合打假。
年年打假年年有，如何才能根本上斩断这条造假黑色利益链？“从根本上来说，造假现象应从制假源头抓起，执法部门要协同作战。”快递专家赵小敏建议，快递企业也要承担起责任，不能成为造假的帮凶。国家相关部门还要建立起长效机制，与相关法律挂钩，才会有实质性效果，否则对于黑色产业链条上的各利益方来说，也只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