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资源，私我免费给”，“高清秒发”……如果你曾在网上找过影片资源，对这类语句应该不陌生。近日，南都记者卧底盗版代理团队，发现里面等级森严，诱骗引流套路极深，与互联网黑灰产业链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依托分享便利的网盘平台，大批盗版资源流入市场。
百度网盘在其中的作用尤为突出。据第三方不完全统计，2016 年优酷、搜狐、腾讯、PPTV、乐视等网络视频平台，合计处理百度网盘的侵权链接达 140 多万条，百度网盘“秒传”分享功能，以及其仅删除盗版链接的行为，更被质疑为盗版传播提供了“温床”。
对此，百度方面回应称，“秒传”功能仅为改善用户体验，百度愿与版权机构加强合作，共同打造一个尊重知识产权、维护版权的网络空间。
A
网盘生意
2.8 元可买《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全剧资源与原声带
3 月 1 日，热播电视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大结局。晚上 10 时，剧集在电视上刚刚播完，视频网站还没开始更新，小王打开此前买下的网盘链接，第 58 集已准时“躺”在文件夹里。小王只花了 2.8 元就在网上买到了这一链接，还附送电视剧原声带，比购买一个月的视频网站的会员划算得多，还免去了看广告的时间。
这样的链接并不难找，南都记者搜索发现，不少商家通过电商平台出售热播剧集的盗版资源。一家名为“纹某网络教程”的网店客服人员称，2.8 元可以买到剧集的“泄露版”和“完整版”；《鬼怪》、《蓝色大海的传说》等热播韩剧也有出售，价格在 0.5 至 3 元之间。这些资源通常储存在百度云网盘中，买家付款后，卖家便会发出一个网盘链接和提取码，买家保存到自己网盘后，随时可看到全部资源以及更新剧集。
由于分享的便利性，主张个人存储、下载、分享的百度网盘，目前已经成为视频领域侵权的“重灾区”。通过论坛、贴吧、即时通讯工具、微博、自建网站等通道，网盘实现了用户间的内容共享和传播，形成一个盗版资源传播的闭环。
除了影视剧资源外，原创音乐与原创文学也深受侵权之害。南都记者搜索“刘慈欣三体电子书”，发现多家店铺均提示可以通过百度网盘链接发货，其中 40 余本刘慈欣全集仅售 2.5 元。一家店名为“tianranjueshi”的客服人员告诉南都记者，他店铺上的 50 余种畅销书均可通过百度网盘的形式自动发货。
B
黑色链条
盗版代理组织等级森严有严格分工
南都记者调查发现，这些盗版网盘链接除了在电商平台出售，在朋友圈“微商”、贴吧、微博上也处处可见。这些社交平台上的链接背后，是同一群人，他们是盗版链接的“代理”。
他们的“上级”，指向的则是相同的资源来源。
出售资源同时发展“下线”
连日来，南都记者卧底一兜售盗版影视剧的代理团队，发现这些盗版影视剧集均通过百度网盘链接被分享传播，整个链条分工明确，来源神秘，等级森严。
3 月 3 日，南都记者以购剧为由添加一位名叫“婷婷”的代理。她的朋友圈平均每天会发布近 10 条有关不同影视剧的售卖广告，多是当下口碑较好的热播剧，甚至还有尚未公映的国内外电影及电视剧。除热播的影视资源，这些代理还低价售卖各视频网站的会员及付费影片，还有一些网络上找不到的国内外禁播片。
这些代理在出售资源的同时，还会不断发展“下线”，并收取会员费用。南都记者支付婷婷 168 元“会费”后，成为她的“徒弟”。婷婷把南都记者拉进两个微信群，一个是禁言群，另一个是聊天群。按照规定，禁言群只能族长说话，其他人不能在里面说话否则就会被罚款，而且实施“连坐制”。
南都记者发现，团队内部有着严格的内部分工，其中最有权威的是“族长”，往下还有管理员、师傅、徒弟，分为四个等级。族长作为团队中的最高阶层，负责传播网盘链接，管理员负责协助族长管理微信群，而师傅则主要负责接收新代理，也可以售卖影视资源。婷婷表示，族长和管理员可以从收取的代理费中获得一定分成。拉新人进群时，要先通知管理员，并向群里所有人发红包。
“空壳”账号中隐藏资源
招收南都记者为“徒弟”后，婷婷发来了近 10 份培训资料，文档中不仅有各类电影的获取渠道，如网盘链接、微信公众订阅号等，还有加入团体后要遵守的规则。
婷婷向南都记者介绍，团队的资源来源共有三种获取渠道，除族长分享的链接外，还有微信订阅号及内部百度网盘搜索引擎。在她的指导下，南都记者先后关注了四个微信账号，在历史消息中并没有任何推送内容的“空壳”账号。然而一旦向后台发送剧名，系统马上自动回复该剧百度网盘链接。
每天凌晨开始，“族长”小米粒会在群里更新链接，分享包含电影、小说、电视剧及综艺节目等网盘链接，以 3 月 5 日为例，小米粒共分享了 118 条链接。南都记者发现，这些资源链接均由同一个网盘分享出来。
这些“代理”看似散布在网络各个角落，实际上却拥有一套规范的运营模式。婷婷每天会给南都记者发来一份日更新剧目表，包括到微博上做宣传的详细时间表。微博上只要发布与影视剧相关的内容，评论区均会出现“代理”的身影。
一位代理向南都记者透露，为降低微博封号风险，他们不会直接贴出自己的微信号，而是以“这个剧我有，私聊发”为由引导求种子的人私聊，再通过微博私信里的自动回复，“网盘链接分享请移步微信”，并附上微信号来进行引流。
为了引流，代理们会通过诱导的方式“骗取”客源。如电影《爵迹》，电影上映时并没有完整版，代理们却会在相关微博下发帖称已有资源，当客户添加其微信号后，则一边承诺“如有资源第一时间免费发送”，一边用其他热播影视剧盗版链接留住顾客，并让其帮忙顶帖，形成“良性循环”。
南都记者发现，这样的“代理”生意与互联网黑灰产业链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为防止账号评论的次数和涉及被检索到的关键词太多而被封号，小米粒定期在聊天群内发布微博“自养号”的淘宝链接，每个 3 元。这些微博账号可自动发货，自带粉丝，还有头像、简介、地址、已发微博条数等信息。
群中一刘姓代理向南都记者透露，其团队已发展为 3 个群，共 1300 余人。南都记者交流发现，这些代理者多为大学生和孕妈。广东工业大学的 2016 级学生小欧是该群里的一名老代理，他说自己已带了 10 多个徒弟了，每月卖剧就能获得两千到三千元的利润。
C
侵权情况
每年百度网盘盗版链接超百万条
除了“代理”出售的付费盗版链接外，更多的网盘资源以“免费共享”的形式出现。一些没有版权的网站为了获取流量和广告，免费分享大量聚集资源，这些资源依托网盘作为存储平台，各环节彼此孤立，减轻了侵权风险。目前，网盘侵权内容的主要对象为院线同步电影、NBA 等重点场次比赛和国外同步热播剧集，包括腾讯、搜狐、优酷等引进外剧较多的视频网站。
2015 年 10 月，国家版权局发布《关于规范网盘服务版权秩序的通知》，重点整顿网盘行业侵权乱象，要求网盘服务商应当建立必要管理机制，运用有效技术措施，主动屏蔽、移除侵权作品，防止用户违法上传、存储并分享他人作品。
根据优酷土豆、腾讯视频、乐视视频和搜狐视频的统计数据，2016 年，优酷土豆监测到百度网盘侵权链接共计 46 万多条，占全网总侵权量的 52%；腾讯视频监测到百度网盘侵权链接达 75 万多条，占全网总侵权量的 28%；乐视视频监测到百度网盘侵权链接共计近 2 万条，占全网总侵权量的 20% 以上；搜狐视频监测到百度网盘侵权链接共计 11 万多条，占据总侵权链接近 40%。2017 年至今，优酷土豆监测到百度网盘侵权链接 16 万多条，乐视视频监测到百度网盘侵权链接共计 4000 多条，搜狐视频监测到百度网盘侵权链接共 4 万多条。
据第三方不完全统计，2016 年优酷、搜狐、腾讯、PPTV 四家网络视频平台合计处理侵权链接 5325937 条，其中百度网盘的侵权链接多达 1424155 条，占全网总侵权量的 27%。
多部热播剧集在百度网盘上出现了大量侵权链接。搜狐视频表示，不法分子通过技术录屏或技术破解的方式从网站获得内容，将一些热播剧集的视频文件上传到百度网盘后，再通过盗版网站、百度知道、百度贴吧等渠道进行贩卖或免费快速传播。
D
视频网站
不满百度仅删链接不删文件
针对这一情况，各公司曾与百度方面进行多次交涉。乐视方面表示，对于侵权的内容会通过邮件肃清和百度投诉平台进行投诉，百度没有直接反馈，但多次交涉后，会在 48 小时内下线。
优酷土豆方面认为，国家版权局已经印发《关于规范网盘服务版权秩序的通知》中已明确要求相关企业应加强与权利人的版权合作，尤其是权利人的热播大剧，需要做到接到通知后 12 小时内处理下线。在此背景下，百度方面会答应处理侵权链接，但处理进展较慢，并且仅是屏蔽已分享链接，使其失效，并不能做到在其服务器删除侵权内容，用户也能很快将一直存储在百度云盘上的内容重复生成新的云盘链接大肆传播。
2016 年，搜狐前后向百度云盘发出 747 封正式的投诉邮件，投诉内容均是自制剧和享有独家权利的影视剧内容。搜狐视频方面表示，百度方会对搜狐明确提供的侵权链接予以删除，但是对于进行关键词屏蔽剧集的要求，百度方均以系用户上传享有免责、海量信息无法控制为由予以拒绝。
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出现未上映剧集泄露后，优酷土豆所在的合一集团也通过邮件、电话等方式与百度交涉。优酷土豆方面向南都记者表示，百度对于下线处理还是停留在屏蔽分享链接层面，未能在其服务器删除侵权内容，造成侵权资源的持续传播，对此，优酷土豆方面感到十分不满，“我们认为，百度云盘不仅仅是提供存储空间，还提供分享、秒传、一秒保存等功能，帮助所谓的用户传播侵权影视内容，至少承担帮忙侵权的法律责任。”
E
百度回应
“秒传”功能仅为改善用户体验
针对网盘侵权内容问题，百度相关负责人向南都记者回应称，百度网盘不断提升用户体验的同时，也在不断提高打击盗版侵权内容的能力。百度网盘愿与版权机构加强合作，共同打造一个尊重知识产权、维护版权的网络空间。
南都记者了解到，目前，百度网盘方面会通过一些技术手段对文件进行监测，包括文件名、关键字、校验码、特征值等。除此之外，则主要依靠投诉举报机制，“某个文件被投诉说是盗版，那对所有网盘里面相同的文件肯定都要标记出来”。
该负责人向南都记者坦承，在打击侵权内容的过程中，的确存在一定的困难。一是技术上面的困难，“现在有很多加密工具、压缩工具，加密完后，文件的特征值就都改变了，相当于变成了另外一个文件，这样的话，我们现有的技术手段就有可能搜不出来。”
其次，是版权甄别的困难。“你在盘里面有这个文件，我们不知道你是否持有版权，也没有权力去干预，不能直接就给你删掉”。该负责人表示，因为网盘需要尊重用户隐私，即便通过技术手段扫描出来，也只能侦测出这个是否属于非法文件，并不能获知具体的内容。
“如果确定是非法文件，法律规定不能传播，我们就会将它限制，在你生成这个链接的同时，你会发现链接打不开”，该负责人表示，当用户发现自己的文件被误禁的时候，可以通过申诉途径解封。
该负责人表示，“秒传”功能是一种改善用户体量的产品特性，它本身是中立的，没有任何帮助盗版的成分。百度网盘拥有一支打击盗版侵权内容的专项团队，负责分析、处理有问题的链接。百度网盘在用户反馈首页、外链分享右上角有明显的用户举报入口，鼓励用户举报盗版侵权内容，并设立有专门的版权举报绿色通道，投诉内容保证第一时间处理。
F
律师说法
网盘是否适用“避风港”原则取决于网络提供商是否明知或应知
把盗版作品链接分享到网络中，什么样的情况下算是侵权？北京志霖律师事务所律师、中国政法大学知识产权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中国互联网协会信用评价中心法律顾问赵占领律师表示，根据《信息网络传播保护条例》，用户下载观看盗版内容，无论是否明知应知，并不构成侵权。
那么，盗版网盘资源的上传者是否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呢？赵占领表示，关键在于视频的上传者是否将相关侵权内容向不特定的公众分享，“如果仅把网盘当做自己个人的U盘使用，这样就不构成侵权，但如果在 QQ 群或者贴吧等地方公开传播，无论是免费还是盈利，都属于侵权。”
至于链接的传播者是否侵权，赵占领表示，需要看其是否在明知且应知的情况下传播。如盗版链接的代理，如果能从其语言行为判断出其是明知的，如提到“枪版”，或是用明显低于正版市场的价格出售盗版内容等，就属于帮助侵权。
赵占领表示，从民事角度讲，发生侵权行为后，著作权侵权者应停止侵权，赔礼道歉并赔偿损失。损失计算方法包括权利人主张，权利人实际损失，以及侵权人的实际所得等。
而对于百度网盘作为平台的责任，赵占领认为，信息存储空间在通常情况下，适用“避风港原则”，也就是“通知删除规则”，当权利人发出删除通知的时候，应该马上删除，如果不删除，就要承担行政责任。“但也有例外，如果百度作为网络服务提供者，对于这种行为是明知或应知的，就不适用此原则，而是应该主动删除，不需要别人通知。”赵占领说。
赵占领表示，如何判断百度对侵权内容是否明知或应知，情况比较复杂，鉴于其技术手段能否判断出文件的具体类别。因为网盘上传的文件多种多样，如一个文档，一张图片，或一段音频，要网络提供者判断文件是否授权，有一定的难度。“但影视剧比较好判断，因为一部影视剧影视剧授权给一个普通的个人，拿到网上传播，这种可能性很小，因此，如果网络提供商的技术手段能够判断出一部影视剧，却仍然鼓励分享，就属于明知和应知，诱导和帮助用户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