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4日，广州大道中，滴滴出行APP页面。
10月14日，广州大道中，一位乘客使用滴滴出行A P P约车。
东莞网约车司机小熊。
14日晚，深圳科技园附近，刚接完客人的网约车司机汪博在休息。
经过短暂的野蛮生长之后，各地网约车新规细则不期而至。本地户籍、本地车牌，加上诸多车辆标准，像是编织的一张大网，将不符合标准的司机和车辆筛除在外。在这些可能被筛除的司机中，甚至有不少是专门为开专车、快车贷款买的车。
同时，各大网约车平台资本市场掘金正酣，司机们却因一降再降的补贴纷纷出走。曾经“日进斗金”的辉煌不再，仍在坚持的司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为每日的生活猛踩油门。
网约车平台、传统出租车、监管者等各方博弈依旧火热，但属于司机们的春天早已悄然离去，突围之路可谓艰难。而巨大市场需求及传统出租车服务落后的现状，又预示着专车的未来值得期待。
广州
孙峰：别人转行我入行
尽管没赶上最好时机，但是孙峰依然乐观。面对补贴大幅下降、管制政策收紧、乘客逐渐流失等不确定因素，他坚持全职当专车司机，并在去年底以首付8万，余款分期支付贷款买了一辆总价23万的全新凯美瑞。
眼下正是专车司机群体可能转行的关键阶段。一周前，广州市交委公布专车管理办法地方细则，车辆须为一年之内的B级车且是本地牌，市场人士估计或会淘汰市面上近七成的专车。
幸运的是，孙峰的车符合要求，可以留下来继续当专车司机。不过前路是宽还是窄，他也不太清楚，只能壮胆往前走。
错过时机
白衬衫、小平头，看上去很精神，熟悉最新颁布的广州专车新办法，说话声音洪亮，南都记者一见孙峰就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干劲和专注。
说起入行经历，他有些惋惜，遗憾没有在一年半前专车最来钱的时候迅速转行进来，“白白错过人生中难得的发财时机”。
一年半前广州专车市场最火爆，滴滴和优步两家巨头不惜疯狂烧钱补贴司机和乘客抢占市场，绝大多数专车司机一周只要做够9 0单就能拿到3000元到3500元奖励，做得好一个月光奖励就能有近1万，再算上载客收入每周也有4000元到5000元，刨去油钱和车辆损耗，一个月专职开专车收入一万五不算难事。
在巨大的补贴刺激下，广州专车及其司机群迅速膨胀，甚至专门有人贷款买车上外地牌租出去当专车，当时滴滴对外公布的数据是广州专车司机人数以每月15%-20%的速度增加，而优步提供的数据甚至是每月新增的注册司机人数增幅高达30%。尽管两家公司都将旗下注册的专车司机和车辆数据视为商业秘密，但是当时交通管理部门内部的评估数据大致在15万到20万。
那时，孙峰正在白云区一家货运公司当司机，每月拿五六千的收入安安稳稳，最早听到有人说当专车司机很赚钱还不以为意。直到身边有朋友和同事入行真的赚了钱，2014年底他才动心去兼职帮朋友开专车。每到晚上下班和周末就去抢单，每月帮朋友拉够100单拿到1500元，收入虽然不高，但是胜在不影响本职工作，够灵活也够机动，还可以考察一下专车司机的职业前景，为自己先探路。
“水有点深”
孙峰至今都记得初帮朋友开专车那几个月的情景：晚上6时吃完饭就打开手机上线疯狂抢单，有时甚至都不用抢，系统自动派单都做不完，晚上从6时跑到11时一般能跑五六单，做得好能跑七八单，每月帮朋友跑100单的任务基本上20天左右就能完成，外快赚得非常轻松。
做了几个月之后，他慢慢发现专车这行“水有点深”，不是所有人都老老实实抢单接单踏实开车。在他加入的一个专车司机微信群里，不断有人分享如何通过下假单的手法骗补贴，也不断有人吹嘘如何用作弊器疯狂抢单拿奖励，甚至有人还在群里卖广告，无论是什么人和什么车，对方都能帮你躲过平台的审核成功注册。
到了去年中，专车的野蛮生长终于让交通监管部门无法再坐视不管。由于广州限牌不限外，大量外地车在巨额补贴刺激下蜂拥进城，不少市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公开炮轰外地专车急剧恶化交通拥堵状况。一场严厉的打击专车非法运营行动随之展开，官方公布数据显示，一个多月内广州六大专车平台共清理10万非法专车。
严厉的执法使得广州专车数量急剧萎缩，在供需平衡的市场环境下，专车价格开始悄悄上涨，使得乘客逐渐减少乘坐专车的次数，这又进一步减少专车司机的收入，造成更多的司机退出。
到2015年底，各平台的司机补贴下降到只有高峰时期的1/4。复杂的市场机制最后体现在孙峰的收入变化上：由于专车补贴减少，他兼职帮朋友开车的收入也一步步减少，从1500元降到1200元，最后降到1000块，而每个月完成100单的任务也越来越难。
得动脑子
眼看兼职开专车的性价比越来越低，再加上本职工作上也有变化，在算过一笔经济账之后，孙峰还是萌生全职单干的念头。
他告诉南都记者，目前全职开专车每天的流水大概五六百，如果能接到一些去深圳东莞的跨城订单还能提高到七八百，算下来一个月流水也接近两万，除去油钱五千，每个月还车贷五千，平台抽水2成，好时月收入大概也能有七八千，差时六千左右，比当小货车司机要强不少。
尽管补贴大幅下降，但是他依然有办法在平台规则之内提高收入：多抢乘客预订的珠三角跨城订单，这种订单车费普遍在三四百元，如果回程还能拉到顺路客，半天就能赚到五六百，比在市区拼命接短途订单强多了。他对自己的抢单秘诀非常得意，“开专车光靠动手还不行，也得动脑子，同样是做单，你得琢磨怎么做才能事半功倍”。
广州新出台的管理办法要求，未来的专车必须是一年到两年之内的新车，而且车辆必须是B级车，这些条件他都符合，而且广州对专车司机没有户籍要求，这也让他大大松口气。他说等办法正式施行就第一时间去报名考职业资格证，继续开专车。
和大部分感觉前景悲观计划转行的专车司机不同，他反而觉得新政策出来之后未必全部都是坏影响，“车多价格低，车少价格高，两者各有利弊，具体未来会如何谁都不清楚，但是我相信只要踏实肯干，一定能做下来。”
深圳
汪博：两年接1.3万单
两年，20万公里，1 .3万单。汪博在今年9月以名列第一的接单量和优良服务，被滴滴公司评为“全国十大司机”。
但是依据深圳网约车相关管理规定草案，汪博和他的车都不满足条件，这意味着他在深圳的专车司机生涯行将结束。
汪博既感到失望又觉得尚有希望，“如果不符合条件，我就走。”希望之处在于，他更相信历史车轮不会倒退，“用上收割机的人，不会想到再用镰刀”。
14日晚10点，汪博收工。他从早上7点开工，到晚上10点，工作长达15个小时，接了19单生意。
2014年9月，滴滴在深圳上线，汪博成为首批专车司机，迄今接单1.3万单，接单量持续位居滴滴专车司机之首。当年新购置的新车，两年时间也跑到20万公里。
滴滴平台改变了汪博的生活。45岁的他曾长期在佛山从事物业管理工作，因为生意不好做等原因，放弃工作来到深圳，在朋友的指引下，开始专车司机生涯。
他在2014年9月底花了18万多元买了一辆日产天籁轿车，10月上了深圳牌照，用试一试的心态投入到这一新生行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深圳成就汪博的“接单王”称号。“到小区简单一看就知道，很多车落满灰尘，往往只是跑一跑长途，平时或因塞车或因停车位难找，很多人不开车而是选择打车。”汪博说，深圳年轻人多，交通资源紧张，打车需求旺盛。
最开始，他一天开13-14个小时，不休息，接单量飙升，持续位于滴滴平台专车与快车司机之首，直到近期才被一名快车司机赶超。
“快两年里，可以说是享受到分享经济的红利，也可以说在这一群司机中，我有点小成就感。但是，那真是拿身体、拿命换来的。”汪博说。
现在他开始减量，希望控制在早7点出发晚上8点收工，但有时候也会根据路况进行调整，工作时长不定。
南都记者采访这天，他从早上7点开工，因为跨区送客，直到晚上10点才收工。
从事网约车工作，也改变了汪博的经济状况。在佛山时，他时常感觉经济吃紧，害怕家人有个头疼脑热。
如今他在深圳，妻子不工作，专职照顾两个孩子，大的10多岁，小的孩子两三岁，靠他一个人开网约车，生活过得也宽裕多了。
而新近发布的网约车草案，可能将他击中，因为他已不满足网约车司机的条件。
这一方面汪博感到悲观，“上有老，下有小，电脑不会，手机玩不转，你说在这里一个月弄个三五千块，租个房子就要花掉不少，还不如回家。家里有两亩地，刮风下雨还有饭吃。”
另一方面汪博又觉得尚有希望，网约车是大势所趋。他用家乡河南收割麦子打比方，“就好像用上了收割机割麦子一样，哪怕卖镰刀的再有意见，也不会再有人去用镰刀割麦子了。”
东莞
小熊：打工二代的专车梦
相对于工厂里无穷无尽的加班和枯燥的流水线工作，小熊向往那种开着车在高楼大厦间穿梭的自由。父母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来到东莞打工，小熊基本上在厂区长大。今年5月，父母资助3万，又向亲友借了6万，买了一台新吉利轿车，他如愿成为一名专车司机。
在没了高额补贴和奖励的情况下，小熊每天都很努力，但他发现开专车并没有朋友们说的那么赚钱。最让他焦虑的是，10月11日东莞市交通局发布网约车实施细则，他的车基本达不到要求。
未来摆在小熊面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将车折价卖出，重新回到工厂。
14日下午4点钟，小熊跑完当日第12单活，匆匆赶来与南都记者见面。酒红色的轿车洗得锃亮，小熊满脸的微笑，面对记者如同接待乘客一样，充满热忱。
“我喜欢开车，感觉很自由。”作为第一代来东莞打工的务工人员子女，小熊在东莞读了几年书后，进入制衣厂工作。规律乏味的生活让他厌烦，到周边省份混迹几年后，今年重新回到东莞，跟父母生活在一起。
以前的工友、同学和老乡，很多都开专车，他们告诉小熊很赚钱。小熊觉得这是个好工作，自由、收入高。买车后，小熊迅速注册成滴滴打车的司机。然而，满怀欣喜的他瞬间就遇到第一个大难题——— 不认识路。从小在厂区长大，熟悉的也就是那一小片地方，所以第一个月基本没接上活。
于是，小熊加了很多专车司机的微信群，学习经验和心得，希望尽快走上靠开专车赚钱的道路。南都记者看到，他加入的诸多司机微信群中一个名字为“滴滴优步经验交流群”。单单这个群名，就是他学到的第一招，各大专车软件都注册，哪个补贴奖励高就用哪个，哪个派单多就跑哪个。
因为注册时间晚，补贴高奖励高的黄金期已过，想多赚钱就只能争取到更多的派单。
在这方面，微信群里也有很多经验介绍。如花四五百块钱，装一个抢单软件，且抢到的都是长途单。有些不仅跑专车，还到车站医院等地拉“黑活”。
小熊觉得这些他都干不来，还是想本本分分地做一名专车司机。那就只有一条途径能争取更多派单——— 刷高评分。
为给乘客一个好印象，小熊每天出门前都把车内打扫干净，洗车也特别勤。乘客下单后，先通过声音判断对方大概性格，是喜欢聊天还是喜欢安静。等候乘客更要有足够耐心，有些女乘客要求小熊把车开到楼下，待其梳妆打扮好已半个小时过去，心里即便不爽，乘客上车后，还是得满脸笑意夸赞：“您真漂亮！”
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小熊的状态不是很好。眼睛布满血丝，脸上也冒出几颗青春痘，显然是缺少休息。小熊说，新政出来后，每天晚上回到家都会在微信群里跟老司机们讨论对策。
小熊说，这两天，他已到几家二手车行打听，他的车值5万。如果新政实施，不能跑专车了，只能折价卖掉。小熊粗略算了下，单单车辆折损就亏掉4万元，卖车钱连还当时买车的欠债都不够。
“微信群里还有很多状况更惨的司机，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小熊说。
江门
吴滨：被网约车改变的生活
如果没有网约车的出现，今年36岁的吴滨(化名)，也许还在做旅游或者销售养生产品。因为网约车的出现，他先成为乘客，然后是司机，现是租车公司的管理者。
老家在台山市的吴滨，2000年大专毕业后，一直从事旅游方面工作。最早接触网约车是2015年上半年，不仅价格便宜且服务好，于是经常下单使用。
去年下半年，吴滨改行从事销售养生产品，时间更加自由，便注册成为网约车司机。一开始，只是晚上跑两三个小时，一般是晚上11点至凌晨1点，“这个时间段补贴高，更划算。”吴滨说，后来基本上平均每天要跑6个小时，一个月下来纯收入8000以上。
由于年后工作忙碌，开网约车的时间减少，但是平均每天还是有2小时左右。在吴滨的记忆中，今年3月网约车公司调整价格，每公里收费从2块多变成1块多。“以前，可能一单就有20元收入，调整后可能要跑两单，一个月下来收入下降厉害。”吴滨说。
从调价之后，跑的时间就少了，再到后来，网约车公司又调价，司机收入更少，吴滨也就基本不跑了。
由于做过网约车司机，看到商机，今年2月吴滨跟几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租车公司，专推网约车租车服务，也就是后来人们熟知的“以租代购”跑网约车服务，吴滨成为公司的管理者。
吴滨说，公司目前有40多辆车，以桑塔纳为主，今年3月之前，由于网约车公司的补贴丰厚，公司推出的“以租代购”服务吸引了不少人，前期开局相当不错。
“我们和司机一般是签3年协议，司机一次性给公司3万左右，然后，每月再给公司两三千元，三年后车子过户给车主。”吴滨说，“那时网约车司机每天开10个小时左右，纯收入会有八九千，甚至一万多。”
但是当网约车公司第一次调价后，明显感觉市场不那么好做，原本计划租车跑网约车的司机变得犹豫了。5月之后，政府开始查处网约车，再加上网约车公司价格再调低，租车的司机就更少了。
最近，地方网约车政策意见稿出炉，吴滨说，身边一些专门跑网约车的朋友，现在也不怎么跑了。
根据江门发布的网约车意见稿要求，“裸车价格不低于15万，发动机排量2 .0L或1.4T及以上，轴距2750m m及以上。”吴滨说公司的车辆都不符合此标准，“以租代购”跑网约车服务也就停止了。
不过，让吴滨感到还有一丝希望的是，目前出台的还只是意见稿，他希望最终出台的政策能有所调整，还能继续在网约车行业做下去。
统筹：欧阳云蔚 戴越 采写：南都记者 魏凯 李亚坤 张鹏 严亮 摄影：南都记者冯宙锋 霍健斌 陈奕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