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萌、沈绍伟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余额宝，甫一亮相就光芒四射——在2013年6月份“钱紧”的岁月里，余额宝7日年化收益率曾接近7%，几乎一战成名！截至2017年6月30日，天弘余额宝基金规模达到了1.43万亿元，甚至超过了一些股份制银行2016年年底的个人活期和定期存款总额。
余额宝究竟是银行的大敌，会在未来取而代之？还是搅动了金融行业的一池春水，激发了金融市场的活力？在很多金融行业人士看来，其实真正的竞争才刚刚开始……
●余额宝的出现推动了传统银行变革和发展
在余额宝出现之前，利率市场化的改革可以用“缓慢”二字来形容，原因就在于这样的改革会动了传统银行的奶酪，所以遭遇极大的阻力。从1993年提出“利率市场化”，到开始真正迈出利率市场化的一小步，花费了整整十年的时间。
2004年，央行取消了存款利率浮动区间下限和贷款利率浮动区间上限，但这次的改革意义并不大，因为这是有利于传统银行的。说得直白一些，就是银行可以调低储户的存款利率，也可以提高借贷者的贷款利率，事实上这也是传统银行一直最想做的事情。
对于利率市场化改革的核心内容，即存款利率浮动空间上限和贷款利率浮动区间下限，又等了将近十年。2012年，存款利率浮动区间上限调至1.1倍，贷款利率浮动区间下限调至0.8倍。
其实老百姓对此也没怎么在意，因为钱只能存在银行，各家银行的存款利率都区别不大，都很低，谁也不愿意为了赚取基准利率的10%浮动利率折腾半天。因此尽管政策出来了，却没有几家银行利率先往上浮动10%。
关键的问题是，如果按照这样的速度，那么下一次利率市场化改革实际动作又不知道得等几年。可是谁都没有想到，2013年6月，余额宝横空出世了……
刚一面世，余额宝的7日年化收益率一度接近7%，几乎秒杀了所有银行存款利率。用刘慈欣获奖小说《三体》里流行的一句话来说，那就是三维打二维，完全不是在同一个维度里面的竞争！
老百姓似乎在一夜之间醒悟了，原来除了银行以外，还可以把钱放在余额宝，收益还是银行存款利率的好几倍——这样的诱惑力是很难抵挡得住的，于是很自然地，出现了存款“搬家”。
余额宝出现半年后，也就是2014年2月份春节过后，银行居民活期存款同比少增6706亿元，而以余额宝为代表的货币基金同比规模增长了近1万亿元。要知道，往年的这个时间点基本都是传统银行第一季度“旺季营销”揽存的大好时机。这在过去，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传统银行突然发现，它们最大的竞争对手不再是彼此，而是余额宝了。如果再不放开存款利率浮动区间，那么传统银行很可能只有坐以待毙了。
在这一背景下，利率市场化的改革进程大幅加快。余额宝出现之前，利率市场化口号提了十多年，可只迈出一两小步，而到余额宝出现之后，利率市场化几乎是“大步快跑”——在余额宝出现短短的两年时间之内，就放开了一年期以上的定存上限。这样的改革进度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余额宝的出现虽然给传统银行带来了阵痛，但是也推动了“利率市场化”改革和银行的创新和发展。从这个角度而言，余额宝就像一条鲇鱼，搅动金融行业的一池春水，让金融行业焕发出更强的生命力。
余额宝给传统银行储蓄业务带来的主要挑战有两个：其一间接提高了银行吸收存款的成本。余额宝的高收益率唤醒了老百姓的投资理财意识，他们不再被动地把钱存在银行里，从而造成银行自然储户的流失。银行为了吸引这些客户，就不得不推出理财产品，这些理财产品变相提高了银行吸收存款的成本。
其二是客户的流失，尤其是年轻客户。余额宝可以提供很多传统银行提供的金融服务，比如银行转账、还信用卡、消费支付甚至购买基金保险等金融产品，那么很多客户对余额宝形成黏度之后，就会不再使用银行的服务。未来，如果余额宝占据了客户金融服务的入口，客户在余额宝可以得到一站式的金融服务，将会加剧银行客户的流失。
●余额宝与传统银行之间是否可能相互促进
从余额宝资金流向来看，2017年一季度约64%的资金流向银行存款和结算备付金。既然大半的余额宝资金还是流回到了银行体系，那么是否可以认为“宝宝”类产品和银行之间会有可能互相促进呢？
这样的结果当然是最理想的状态，但在短期之内，相互促进各自业务发展的良好愿望可能还比较难实现。
虽然有64%的余额宝资金流向银行存款和结算备付金，但这些回流到银行的资金可不是按照普通存款客户的利息来计算的（活期利息0.35%，一年期1.5%），而是基本按照同业存款利率来算。其实只要简单算一下就明白了，如果按照活期利率来算，64%余额宝资金存款利率不到1%，那么余额宝的收益如何达到7日年化收益4%左右呢？
只需要简单对照一下上海银行同业拆借利率（Shibor）就能看出，银行需要付给余额宝的利息并不低。对于银行而言，与余额宝之间的合作就是机构和机构之间的合作。本来这些资金如果没有去余额宝，都会按照比较低的成本被银行作为存款吸收走的，相当于客户先把钱放余额宝，然后余额宝再去银行谈存款价格，银行给的利率高，余额宝收益就高，客户也能得到更多收益，然后就有更多客户会去余额宝。
当然，从中长期来看，余额宝和银行还是有相互促进和合作的机会的，那就是余额宝培养了客户的投资理财意识，而投资理财是银行个金零售业务的强项，尤其是中高端投资类客户群体还是信赖银行的。我们从余额宝个人持有最高额度下调到10万元就能看出来，大部分余额宝的客户是属于中低端客户群体。
余额宝唤醒了全民的理财意识，而投资理财是需要持续跟进和服务的，尤其是中高风险类的金融产品比如股票型基金，波动很大，如果没有持续的服务和跟进，那么客户的黏度就会很低，这是余额宝现在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反过来也是银行业的机会所在。
余额宝的成功得益于支付宝和淘宝网多年的积累，同时支付宝对余额宝不遗余力的补贴，也保证了良好的收益率和客户体验。
那么，余额宝的增长到底会不会有天花板呢？这要从两个角度加以分析：
其一是费用和补贴的角度。余额宝出现伊始，支付宝在2013年四季度对余额宝交易手续费、基金托管费、销售服务费等方面的补贴，据业内估算合计可能达到5亿元左右。假设这样的补贴政策不变，那么当余额宝规模接近1万亿元的时候，会对支付宝造成50亿左右的财务负担，这是不可持续的。
果然，在余额宝规模破万亿的时候，蚂蚁金服开始引入其他货币基金，对余额宝形成竞争和分流，其实背后或许也有着为了降低支付宝财务压力的考虑。
第二个角度是风险。余额宝最大的风险来自其流动性风险，期限管理和流动性安排是货币基金投资管理的核心内容。货币基金作为现金管理费工具，经常要面对大量资金的流入和流出，特别是在节日和季末等特殊时点，资金单边流动往往较为剧烈，甚至出现大型货币基金遭遇大额赎回等极端情况，引起市场恐慌。基于此，对大规模货币基金流动性管理将成为余额宝是否能够继续健康成长的关键所在。
●“宝宝们”与银行业真正的竞争才刚刚开始
在经历过余额宝所带来的利率市场化和储户流失的阵痛之后，很多银行从业者突然惊喜地发现，余额宝培育了大量的投资理财类客户！
本来对于银行而言，把一个普通的储蓄客户培育成基金投资客户，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且还需要市场行情的配合。历届监管部门的领导和很多银行行长也一直呼吁老百姓投资偏股型基金，收益并不比投资房地产低，可是客户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依旧把钱存起来。
但余额宝只用短短几年时间，就让3亿普通的储蓄客户接受了基金的投资品种，这是很多银行始料未及的，连余额宝自己都没有认识到它无形之中为金融业做了一件多大的好事。
余额宝把投资理财客户的蓄水池迅速扩大了。而未来，余额宝和银行的竞争就在于如何把池中的3亿客户继续培育引导进行资产配置。别忘了，余额宝的客户也都是银行的客户，因为储户要投资余额宝就要绑定银行卡——你投资余额宝时，银行都是知道的。
试想一下，这3亿的余额宝客户都是中青年投资理财客户，其风险偏好较高，而且未来增长潜力无限，哪怕这3亿客户中只有30%培育成功，那么也有将近1亿的客户进行资产配置，有可能为整个资产管理行业带来几千亿元的资金增量。
而到了那个时候，才是余额宝和传统银行真正竞争的开始。
余额宝花了那么大的精力和金钱，自然不甘心客户被银行挖走。可是，余额宝毕竟是金融行业的新军，在人才储备和专业能力上与传统银行业有着一定的差距，也不大可能像传统银行有那么多专职的理财经理服务客户。
也许有很多投资者已经想到了，人工智能投顾一定是余额宝未来的发展方向。但这一次出乎余额宝的意料，也让很多人跌落眼镜的是——竟然让传统银行抢先推出了智能投顾的产品……
未来在金融领域，基金经理们和人工智能量化投资的对决才刚刚开始。在人工智能的大背景下，所有的金融从业者都开始对3亿余额宝培育起来的投资理财客户虎视眈眈，传统银行已经开始行动，余额宝等“宝宝们”势必会极力跟上。余额宝和传统银行新一轮的真正竞争，或许才刚刚开始。
（本文由中欧国际工商学院金融与会计学教授芮萌与中欧财富管理研究中心沈绍伟联合撰写，本文转载自中欧国际工商学院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