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翔
乔舒亚·库珀·雷默把我们身处的这个年代同启蒙时代相提并论。
他说,300年前的启蒙运动和科学革命就像两把大锤,把封建时代看起来似乎会永远存在的事物全部捣毁,比如国王、教皇和领主,世界被重组,“分化出赢家与输家,触发灾难之源,也点亮胜利之光”。如今,代替启蒙运动来敲打世界旧有秩序的大锤,是连接。持续不断的即时连接,产生了各种网络,也催生出了新的力量,这些新力量会不断侵蚀工业时代的秩序。
乔舒亚·雷默曾经是《时代周刊》最年轻的国际编辑。他拥有那一代杂志记者仍然保有、如今已经很难再在年轻人身上寻觅到的特质:对寻求时代本质的宏大叙事的着迷从他的上一本书《不可思议的年代》到新书《第七感:权力、财富与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都反应了这种特点。
理解乔舒亚·雷默描述的时代特质,需要理解三个关键词。
第一个关键词是连接。用他在书里的话说:“如果要思考我们这个时代的本质,从一开始就必须意识到我们周围的一切,现在或不久的将来都将连成一体。对连接的需求,正是旧系统崩溃、新系统大量出现的原因。”
“我们周围出现的各种连接呈爆炸式增长,加上其他高速的、全新的连接,随之而来的是革命性的融合。这是今天我们正在经历的变革的精髓……基本的连接都已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试想一下,基于人工智能的即时网络将产生多大的能量。”
所有的事物都会被连接起来。比如,运输中的货物可以组成货箱互联网,因此,可以做到实施最终货物的运输,并且能够精确地进行调度。甚至我们的身体在未来也能够组成一个身体互联网,身体的信息被上传到网络中,可以通过网络进行观察、给出治疗意见;汽车可以组成车联网;智能手机已经通过移动互联网连接到了一起。
集团技术委员会主席王坚曾用另一个词语来描述连接,他称之为:“在线”。必须在线,才能连接。
第二个关键词是网络。万物连接而成网络。我们今天提到网络,是指分布式网络,而不是中心式的、单链路的网络。这种网络最初产生的目的,是为了保证美国军方在主干通讯网络遭遇苏联的核武器攻击之后,仍然能够保持通讯、发布命令、组织还击。发明出这种分布式通讯网络的人叫保罗·巴兰(Paul Baran),当时供职于著名的智库兰德公司。在保罗·巴兰发明的分布式网络中,即便整个网络系统中的大部分都被损坏,信息仍然能够找到网络中的新路径,迅速恢复传播。保罗·巴兰建立的这种网络是今天互联网的主干部分。它同传统的电信网络不同的地方在于,传统的电信网络,一个节点被破坏,必须修复好这个节点才可以继续进行通讯,而分布式网络,信息可以绕过这个被破坏的节点,建立新的传播路径。
第三个关键词就是乔舒亚·雷默创造出的这个词:第七感。他对第七感的描述是:“第七感揭示了一个根本事实,连接改变事物的本质;第七感就是透过事物看清连接如何改变事物的能力。”或许可以对应智商和情商这些词,创造出一个新词“网络商”,那些精通网络、能够理解网络的影响的新群体,他们构成了“新阶层”。
牛津大学教授戴维·普利斯特兰(David Priestland)2013年时出版了一本书《商人、士兵和智者》。在书里,戴维·普利斯特兰把历史上最有影响力的人分为三种:商人、士兵和智者。商人是指银行家、贸易商和实业家,比如著名的罗斯柴尔德家族;士兵是指有能力运用军事力量的军事阶层,最杰出的代表就是从士兵成为法国皇帝的拿破仑;智者是从中世纪神职人员到像约翰·洛克、马基雅维利和俾斯麦这样的思想家、技术官僚。控制着人们必须依赖的、被连接在线的各种各样网络的人,成为了第四种精英。
这三个关键词相互关联、层层递进:连接形成了各种网络,具备“第七感”的人能更好地利用和掌控这些网络,成为网络时代(the age of networks)的新的精英阶层。
我们现在面对的网络时代具有几个新的特征。
第一个特征是,“网络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分配力量”。当然,“前所未有”这个词已经被滥用了。但是如果了解“收益递增”这个概念,你就会发现,这一次的力量分配方式的确有些不同。
1996年时,经济学家布莱恩·亚瑟(Brian Arthur)在《哈佛商业评论》的一篇文章中提出了“收益递增”的概念。它相对于经济学中的“收益递减”理念。所谓收益递减,指的是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如果继续增加某一生产要素的投入,新增的产出在到达一个点之后是会不断减少的。由于收益递减规律的作用,在市场中,处于领先地位的商品和公司,最终都会受到制约。只有在一个特定的点上,投出产出比才是最大的。
但是,布莱恩·亚瑟说,他研究了20世纪90年代的高科技公司后发现,这些公司的利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长,它们遵循的是收益递增的趋势,“收益递增是在市场、商业和工业内部运行的积极反馈机制,使获利者赢取更多,使失败者输的更惨”。
第二个特征是,网络是一个复杂系统,而不是一个精密系统。复杂系统和精密系统的区别可以用一个例子来说明,飞机发动机是一个精密系统,它是人类可以预测的、出了问题可以修理的系统;但是极端天气却是一个很难弄懂的、无法预测的复杂系统。高效和即时连接的网络,也是很难弄懂的、不可预测其全部结果的网络。
网络具备能够影响每个人的力量,但是它的核心部分却像是一个难懂的黑盒子,因为技术语言的晦涩,也因为系统本身的复杂性。乔舒亚·雷默说:“在过去,战争、革命、选举这些重大事件都在公开进行。从现在开始,历史可能在暗地里就被决定,被算法操纵或被网络设计主宰。我们只能看到它的影响,却无法阻止它们的诞生……权力的转移在我们尚未意识到时就已经发生。就算有所意识,可能也无法认清它的力量。计算机代码设计、搜索算法、数字货币结构、DNA改造规则,所有这些事物的决定权都掌握在’新阶层’手中,而这些人却在很大程度上游离了我们现在所能知晓并掌控的机器、公司和政府。几年前,我惊恐地意识到,将来,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都会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
而熟悉连接特质和网络力量的新阶层,“尽管他们对网络了如指掌,他们的思维方式却不曾受到历史、政治和哲学的影响。大多数时候,世界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台用来编码的机器”。因此,“我们应心存忧虑、恐惧,也许某天我们也将面临一个米诺斯式的选择,某个将军或信息管理独裁者或什么咔哒作响的计算机突然出现,并告诉我们:你们应该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连接点,而我掌控着网络”。
第三个特征是,网络的创新能力和破坏能力都很惊人。连接能展现出惊人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产生好的作用、也可以产生破坏性的作用,网络越大、节点越多,影响力越大。比如,为什么金融危机的影响力和破坏力会越来越大?原因正是每个国家都被通过经济、技术和媒体连接在一起了。金融危机造成的破坏作用会通过金融机构间已经数字化的资金流动和媒体的报道传播到全世界,接着又会影响到各国之间的贸易水平。在社会和政治层面,社交网络在很多社会性事件中都扮演了重要角色。
同时,这个网络虽然有力,但却把每个连接的节点都暴露在线,因此也容易受到陌生力量的侵害。黑客或意图窃取与监听人们信息的机构都在蠢蠢欲动。“网络不能再被看作是无害的了”,乔舒亚·雷默说。网络时代的三难困境是,系统能够做到迅速、开放和安全,三者只能取其二,一个真正安全的计算机网络可以同时做到开放,但速度会很慢,因为它必须仔细查看每个数据包和每一条指令。
第四个特征是速度。乔舒亚·雷默把连接和网络的目的总结为“压缩时间”,“用更少的消耗做更多的事情,在有限的时间里活得更精彩”,“以前人们用地理思维思考,他们想的是可以跨越的空间范围。新阶层的人和拥有第七感的人都用时间思维进行思考:我能多快做到这件事?”速度将会造成新的不平等,“无法实现速度自由的人和机构,将于未来失之交臂,他们迷恋控制胜过迷恋速度。快的人和慢的人之间不存在平等。”
第五个特征是边界的消逝。比如,所有权此前可以用来划分边界,我所有的东西,如果没有我的允许,你没有办法对它施加影响。但是因为连接,一个人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可能会被一个千里之外的黑客盗用,被黑客攻击,就是在所有权没有发生变化的情况下,对事物进行控制。“任何地方,只要和其他事物有所连接,都可能因为某种方式遭受攻击……遭遇传统的冲突,我们能够确认并观察受到重创的地区、战场和平民区之间存在清楚的界线。然而,一个互相连接的世界并没有这种分界线,到处都是战场”。
权力和财富的象征也发生了变化。在旧有的等级制度中,掌握权力的标志,是掌握着类似于国王、教皇这样的顶端权力拥有职务;而在一个连接和网络时代,权力的标志变成了网络的阀门、连接的协议和信息的大门,“金融、数据流、门户对我们这个年代的意义就相当于石油、灌溉、苏伊士云和对大英帝国的意义”。
但是对于我们每个人,应该在这样的时代作何选择?毫无疑问,最好的方式是努力去理解和获得他所说的“第七感”,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更好的方案。乔舒亚·雷默说:“在面对变革时代我该怎么做的根本问题时,我们发现,真正的答案是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想说,身处变革的时代,我们做的任何事情都有可能被赋予持久的意义。”毕竟,未知要比已知更多,而且可能影响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