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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让你微笑,但微笑还能让你快乐吗?

游客 2017-02-04 09:43:35    200790 次浏览

来源:科学人微信公众号

太长不看版:

心理学家们争论如何复核关于“社会启动”的科学文献,怀疑论者们希望进行重复实验,但进展并不顺利。

这时心理学家斯特拉克勇敢地站出来表示:来吧,用我的研究来进行重复实验吧。

斯特拉克的研究说的是,一个人嘴巴摆出微笑或因嘟嘴而皱眉时心情也会跟着改变。他做研究时的实验方法背后还有个有趣的故事。

在大家都觉得斯特拉克的实验重复起来也不会出现问题的情况下,重复实验失败了。

这个结果也许会很严重:如果斯特拉克的研究结果错了,那么其他相关的研究是否也错了?那么其他领域的研究呢?心理学陷入危机了吗?

不管现在正在发生什么,重复研究的失败都是一次灾难性的揭秘。科学发展壮大的过程就是新想法不断从过去发现的旧漩涡中涌现,现在我们知道水体被污染了,但却没有处理污水的有效办法。

2013年春天,德国维尔茨堡(Wurzburg)一位63岁的社会心理学家在私人的邮件通讯中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观点。好几个月来,他的许多同事都在争论如何复核关于“社会启动”(social priming)的科学文献。社会启动是指即使是非常细微的暗示——比如椅子有多高,咖啡有多烫,一个印在纸上的词语是什么颜色——也能影响一个人的行为或判断。

那会儿,这个专家讨论组中的怀疑论者想要招募志愿者:研究启动效应的专家和这一效应的信徒中,有谁会帮助他们进行一项大规模的重复实验,一次性地在多个实验室测试同一个重大的心理学发现呢?倘若真有这样的志愿者,谁又会同意将自己的研究成果置于这令人却步的测试之中呢?

专家们不情不愿,踟蹰不前。近几个月,他们的学术领域陷入了丑闻和不确定性中:一个有影响力的学者被揭露为骗子;一些基础性研究——甚至是那些所谓的“经典”——细看之下似乎都站不住脚。但是,重复实验的过程也简直严苛到了过分的程度。毕竟,专家们对社会启动效应的研究本身就基于细节:进行这些研究要依靠经过精确校准的实验室操作来引发行为上细微的变化。就算是实验布置上的些微调整,或是经验不足的实验者犯的小错,都可能能将数据搅乱。假设另一个实验室,或好几个实验室,尝试重复但不能重现某一实验的成果,这能说明什么呢?这能让人改变对该科学发现的看法吗?

这个专家组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根据《自然》新闻对这些电子邮件对话的叙述,诺贝尔奖得主、心理学家丹尼尔·卡尼曼(Daniel Kahneman)那时试着“煽动”启动效应的专家们加入进来。然而,他们对参与重复实验的不情愿“让人觉得社会启动效应的信徒害怕重复实验的结果。”丹尼尔在当年二月对专家们的群发邮件中写道。

快乐让你微笑,但微笑还能让你快乐吗?丹尼尔·卡尼曼(左)与弗里茨·斯特拉克(右)。图片来源:idw-online.de

接着,在3月21日,弗里茨·斯特拉克(Fritz Strack)——也就是那个维尔茨堡的心理学家——向专家们发了个邮件。“别误会我,”他写道,“我不是个太虔诚的人。我对把人们分为‘信徒’和‘非信徒’的做法很不安。”他补充道,在科学界,“论述的质量和他们的实证检验应该是论证的基础。”所以,如果怀疑论者想要检验点什么——一个代表所有社会心理学研究的例子——那就让他们试试斯特拉克的研究吧。

让他们看看他简历上最著名的研究,该领域一个真正教科书式的发现。让他们去调查斯特拉克的展示:如果一个人的嘴巴摆出微笑或因嘟嘴而皱眉,他的心情会随之改变,哪怕这个动作不是故意的。在1988年,斯特拉克展示,面部表情的变动也会导致心理层面上的变动。他证明,情绪不仅可以像马尔科姆·格拉德维尔(Malcolm Gladwell)曾描述的那样由内而外地表现出来,而且也可以产生由外而内的改变。

让他们来重复这个实验的结果吧。

成就经典的灵感

快乐让你微笑,但微笑还能让你快乐吗?菲尔普斯在里约奥运中一场比赛前的表情。图片来源:CBSSports.com

八月,在里约热内卢,摄像机捕捉到了奥运游泳选手迈克尔·菲尔普斯(Michael Phelps)为比赛做准备的场景。他套着大衣,戴着耳机,而脸上摆出一种卡通式的怒容——眉头紧蹙,嘴角向下。当#菲尔普斯脸#(#PhelpsFace)这个标签在网上疯传的时候,很多人也在试着解释这个表情。菲尔普斯是不是在通过调动与任务相关的神经网络来进入状态呢?

或者,他是在利用“脸部表情反馈”(facial feedback)而故意做出这副生气的表情。一个神经科学家向《户外》(Outside)杂志解释道,面部肌肉的扭曲会激活他的杏仁核(amygdala),进而帮助他的身体为接下来的比赛做准备。多年来,这个概念已经成为了自助的标杆:信以为真,直到你弄假成真。想象你已经进入了你渴望的状态,并以这种状态作为行动的标准,你渴望的状态会随之而来。怒容会让你加速运转,而微笑会使你快乐或为你减压。

对于面部表情那未被发掘的“魔力”,大部分解释都可以追溯到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的学说。他在1872年提出,展现出一种情绪的外在特征可以加强对这种情绪的感受。“控制不住大幅度手部动作的人会感受到更大的怒气。”达尔文在《人类与动物的情感表达》(The Expression of Emotionsin Man and Animals)中写道。他在备注中引用了法国的大脑解剖家路易·皮埃尔·格拉提奥莱(Louis Pierre Gratiolet)的论述。在早于达尔文前几年发表的理论中,格拉提奥莱显得更加激进:“仅仅是偶然间活动了某些身体部位,也会激发这些部位对应的感觉。”格拉提奥莱在1865年宣称。根据他的解释,手势和表情不仅为情绪增色,还可能助力情绪的产生。

到了19世纪80年代,威廉·詹姆士(William James)把这个关于情绪的见解推向了极致:他说,无论怎么看,身体上的表达即是情绪。当一个人生气时,她身上的动作扮演了引路的角色。如果她的怒火没有得以体现——如果她的脸没有涨得通红,鼻孔没有张大,牙关没有紧咬,或是呼吸没有急促起来——那么她看起来就如同完全没有发怒一般。如果情绪没有表现出来,它就不存在。没有了菲尔普斯脸,菲尔普斯的内心就没有什么波动。

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心理学家们尝试了另一种解释。他们提出,我们的情绪可能是事后建构,用以解释我们自身行为的。如果我发现自己汗流浃背、皮肤发热,我会开始留心环境中其他的线索——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谁刚好站在我跟前——然后,我的大脑会利用现有的信息决定我目前的情绪。就像试图揣测其他人的心理状态一样,我也能猜到我自己的。

从那以后,脸部表情反馈理论就出现了若干微妙的变种。像达尔文一样,许多研究者认为,一个人的不同表情能放大或缩小他原有的情绪,就如同在音响上调节音量。其他研究者则认为,表情可能影响的是情绪的质量——它们的“音调”或“音色”,甚至是描述。

在实验室研究中,脸部表情反馈似乎真的产生了作用。但这套反馈系统的运作机制尚不明晰。人们是否只是通过大脑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活动,来猜测他们的表情是何用意?或者,微笑是否可能不经更高级的认知功能监管,直接作用于大脑来产生情绪?在1985年,一个名叫罗伯特·扎乔克(Robert Zajonc)的社会心理学家“新瓶装旧酒”,提出了一个过时观点的崭新版本:他认为,也许面部动作会影响抵达大脑的血流。可能为了产生微笑而收缩的特定面部肌肉会压迫附近的静脉血管,继而使温度较低的静脉血被迫流向大脑皮层,导致愉悦感的产生。也许皱眉这一动作带来的效果与之相反。

扎乔克试图在实验室中证明他这个古怪的理论。在一项研究中,他在被试发出不同元音——ee和ü——时测量了他们前额的温度。在发这两个元音时,被试的嘴唇会摆出不同的形状。他报告说,ü音使被试的脸变得更热,还弄糟了他们的心情。在另一项研究中,扎乔克往 20个大学生的鼻孔里插入了管子,然后通过气泵送入不同温度的空气。学生们报告,凉爽的空气让他们感觉最好。

几乎在扎乔克探索这个假说的同时,斯特拉克来到了伊利诺伊大学开展他的博士后研究。他没有探究脸部表情反馈理论的计划,但有闲暇时间稍加涉猎。在1985年春天的一次研究会议中,他和另一名博士后莱昂纳德·马丁(Leonard Martin)听到了这个课题的一个报告。许多研究发现,如果你叫某个人微笑,她会说她感觉更开心或更愉快,而她的身体也会相应地做出回应。这似乎是个细微而可靠的效应。但是,斯特拉克意识到前人的研究都有一个通病:被试要么知道实验的目的,要么可以猜到。当一个心理学家让你微笑时,你在一定程度上会知道你“应该”有什么情绪吧。

翌日,马丁和他的女朋友与斯特拉克伉俪坐上同一辆车,自驾从香槟-厄巴纳出发,开往新奥尔良参加忏悔节狂欢。马丁回忆道,他们花了很长时间讨论可能的实验方案。如果他们能够更隐蔽地测量微笑造成的效果呢?如果被试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微笑呢?

其他研究者已经尝试去实施这种“欺骗”。在20世纪60年代,当时还是罗彻斯特大学研究生的詹姆士·莱尔德(James Laird)曾经精心编制过这样一个“谎言”:他告诉一组学生,他想记录他们的面部肌肉在不同情况下的活动。然后,他将杯状银电极放置到学生们的嘴角、下巴边缘和两眉之间。电极的接线通向一个看似专业、实则无用的装置。

接着,莱尔德让学生们绷紧和放松特定的肌肉。他会碰碰一个被试的眉毛,说道:“现在我需要你收缩这些肌肉。将这些肌肉集中起来、向下用力,试着收缩它们。”然后,他会触摸同一个被试的下颌一侧:“现在,试着收缩这些肌肉。咬咬牙试试看。”他一步一步地“骗”被试摆出他想要的表情——怒目而视、露齿而笑等等。在这个实验的一个新版本中,莱尔德给32个大学生戴上了假电极。他先“骗”他们摆出微笑或皱眉的表情,然后给他们看了几则漫画,并让他们给漫画评分——从1(“一点都不好笑”)到9(“我看过的最滑稽的漫画”)选择中一个数字代表漫画 的滑稽程度。所有分数统计完毕后,结果似乎显示脸部表情反馈是有效果的:那些摆出皱眉表情的被试给出了4.4 的平均评分,而那些摆出微笑表情的人则认为同样的漫画更滑稽——他们给出的平均分是5.5。

然而,莱尔德的花招并非十全十美。虽然他小心地做着样子,学生们也不难看穿他想要做的是什么。近五分之一的被试说,他们已经猜出对他们面部肌肉活动的操纵与他们的情绪相关。

斯特拉克和马丁认识到,他们必须做得更巧妙。在驶向忏悔节的路上,斯特拉克来了灵感——也许他们可以试试体温计。说着,他把手伸进嘴里做了个演示。正在开车的马丁从后视镜中看到,斯特拉克的嘟嘴让他皱眉了。这就是实验中第一种条件的雏形了。马丁则对第二种情况有了主意:他们可以让被试用牙咬着温度计,或是咬着更为理想的东西:笔。

快乐让你微笑,但微笑还能让你快乐吗?  斯特拉克和马丁通过让被试做出不同的嘴部动作来诱使他们收缩不同的面部肌肉。在一种情况下,被试应该只用嘴唇夹紧一支笔,而不让笔与自己的牙齿有接触(动作如左图);而在另一种情况下,被试应该只用牙齿咬住一支笔,而不让笔与自己的嘴唇有接触(动作如右图)。图片来源:Strack & Martin, 1988

这一“神来之笔”书写了心理学界的一个经典发现。斯特拉克和马丁意识到,当被试用牙咬着笔时,他们的嘴巴被迫模拟出微笑。而当被试用嘴唇含着笔时,嘴巴的动作又会使他们被迫皱起眉头。这样一来,被试就不会知道他们在模仿不同的面部表情了。

回到伊利诺伊后,斯特拉克和马丁尝试了和莱尔德一样的实验。不过,他们用的不是假电极,而是笔。他们给92个大学生发放了毡头马克笔,并教他们如何用嘴衔住笔。他们声称这个实验旨在测试学生们的“精神运动协调性”(psychomotoric coordination),以及残疾人可能如何学会写字或打电话。在大学生们完成一些练习任务——用笔连点成线,和在一页印有随机排列字母的纸上标出所有元音字母——之后,实验者向他们展示了一组四张摘自《在远处》(The Far Side)系列漫画的单幅漫画,并要求他们为漫画的有趣程度打分。

这个实验的结果与莱尔德的发现相符。那些用双唇含着笔而皱起眉头的学生给漫画打出了4.3的平均分,而那些用牙齿咬着笔而微笑起来的学生则给出了5.1的平均分。而且,没有一位被试发现自己的表情受到了操控。如果皱眉或者微笑改变了被试对漫画的判断,他们也完全不会知道。

“这在理论上平平无奇。”斯特拉克说。但是,他的方法既巧妙又具启发性。而且它似乎一举表明了脸部表情反馈直接作用于大脑,而不需要显意识的干预。不久后,他在回答记者们关于“咬笔”那一套能否用来治好抑郁症的问题时一笑而过。他告诉记者们,想要让人开心,有比这强得多的方法。

接下来的二十年里,许多实验室改编并扩充了他的想法。其中一个实验团队将一对高尔夫球座分别贴在被试的左右眉上,并要求他们使球座的尖端相碰,以隐蔽地让他们皱眉(这似乎让被试产生了伤心的情绪)。另一个团队则教会了被试五种用嘴巴夹笔的方法,以此来分辨不同表情——比如礼貌、虚伪的微笑和更加自然、双眼眯起的微笑——产生的效果。(更真诚的微笑似乎让被试更高兴。)

斯特拉克和马丁的方法最终出现在了一系列令人困惑的情形中,并被推向了实用领域。如果面部表情能影响一个人的心理状态,那么微笑可以让人境况更好,甚至消除社会问题吗?那时看起来似乎是的。在2006年,芝加哥大学的研究者展示,在人们看黑人照片时,用指导人们咬笔的方式诱导他们微笑,可以减少他们的种族歧视倾向。在2013年,一个西班牙团队发现用咬笔引导出的微笑可以让人们在一个绘画任务中更有创造力。斯特拉克本人还发现,在听从引导皱眉后,他所在的大学里的学生会对名人们产生偏见,并认为那些名人并非那么出名。

确实,斯特拉克研究的基本发现——面部表情可以改变你的心理感受,就算你不知道自己摆出了它们——至少在概念上已经被重现了很多很多次。(马丁喜欢用他“心理学导论”课上的学生来重现这一实验。)近年来,这一基本发现甚至成为了治疗心理疾病的理论基础。斯特拉克自己曾在20世纪80年代嘲笑过的想法,现在被认真地对待了:近来,一些随机临床试验发现,在抑郁症患者的脸上注射肉毒杆菌毒素(Botox)不但能使他们的眉间纹消失,而且还能帮助他们从抑郁症中康复。据脸部表情反馈理论的支持者说,这些研究表明,仅仅是失去噘嘴的能力就能“强行”改善人们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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