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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坐不起滴滴豪车,但可以听听豪车司机们的故事

游客 2016-12-26 23:11:33    200839 次浏览

你可能坐不起滴滴豪车,但可以听听豪车司机们的故事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GQ 中国“(ID:GQZHIZU)

“豪华车司机”在网约车司机大军中是一个微妙的存在。

他们跟普通司机有点不一样。当“网约车司机”在中国逐渐变成一种新兴职业,随着滴滴大战 Uber 、补贴下降、“京人京牌”、“轴距大限”等新闻进入公众视野,作为少数群体的他们,似乎离这些争议很远。

把属于自己的豪车加入公共出行队列,他们为什么这样做?那些为豪车付出高于普通租车几倍费用的人群,又是什么模样?

我们选在一个平常工作日下班的夜晚,和几位网约车豪华车主聊了聊。果不其然,他们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简单。

  “接单是任务,完成任务能升级,开车跟玩游戏一样”——Eddie

在扬州这个安静的江南小城似乎不太能打着豪车。我刚从扬州的高铁站出来,立刻打开了易道,逐渐有司机开始接单,帕萨特、凯美瑞.....我等了一会儿,直到看到了一辆凯迪拉克。眼疾手快的我,立马点击确认,跟丁师傅约好了时间。

一上车,方向盘一景强烈吸引了我的目光,电影里查理兹·塞隆才敢这么开吧——

你可能坐不起滴滴豪车,但可以听听豪车司机们的故事

画面之外的地方还有排列整齐的 6 盒烟。

三个“炸弹”,两个苹果,丁师傅把所有网约车平台都装上了。我使用的易道装在了他的三星机上,“易道在苹果上容易闪退,有时候一接单就退,单子就没了。”

易道和滴滴不会冲突吗?丁师傅说不会。“空车的时候都开着,我一接到易道(的订单)就会关掉滴滴。”我赞扬他一定很聪明,据我所知,这么多手机,有的会当导航用,有的专门用来打电话,有的固定装某个平台。要是同时操作能逼死脑袋不活络的人。“还有一个专门用滴滴顺风车。”丁师傅嘿嘿一笑,没打算跟我谦虚。

他透露了自己惯用的一招,由于扬州当地使用豪华车的乘客不多,他一般都降级跑。但当他接到一个滴滴专车单,就会立刻把车型升为豪华,然后叫朋友帮他刷一单,这样就完全能把过路费和汽油费打掉。加上每个档次的车型同样距离也有不同的价格。“这里面学问非常大,一般人真的反应不过来。这脑袋不灵的,搁三个手机在这儿就蒙了。”

“对,对。”我承认,我需要时间消化一下信息量。

买车的时候,他纠结过要买宝马 5 系还是凯迪拉克,最后选了后者——“宝马开起来没什么乐趣,弯道不行。我总结了,做司机一定要有好车开。”

那么,做专职司机有乐趣吗?

他拿了游戏做类比。“开滴滴就跟玩儿游戏似的,接单就是任务,完成任务就有奖励。跟打怪升级一样。” 他喜欢自由,不愿坐办公室,每天看心情和精神状态拉活儿,没有固定的任务量。

“每天都能认识新朋友,东南西北地跑。”他说,这已经是自己理想的生活。

  “我需要开专车的收入帮我先垫点钱”——曾鸣

8 点半,我走进电影院的时候,冯师傅开着他的奥迪 A6,刚刚拉第一单,送客人去机场;11 点,看完电影出来,他拉上我,今晚第四单。

冯师傅 39 岁,肤色光滑,一看就不像专业司机。聊起来,他说自己有家小公司。我问做什么?

“工程检测……”

难以置信。我正要好奇——

“工程检测机械。”他补充完整。

就是给做工程检测的提供机械设备。他说,要是做工程检测那就牛逼了,全北京有资质的才 100 多家。我说是,那样的话后面跟着一个车队才是。

多两个字,生意就完全不一样。冯师傅说,这几年生意清淡,还收不回来钱,更主要的是,他收钱之前得先把 17% 的增值税发票开给对方,而要开这个发票,他就得先把钱给供货商结清。换句话说,他得垫钱,现金流很紧张,所以来开专车。

想起又是年底,我问他今年被欠了几台 A6 了,他笑笑没说。

你可能坐不起滴滴豪车,但可以听听豪车司机们的故事

他说欠钱最久的是中铁三局,朝阳大悦城的项目,都完工 3 年,项目部都解散了,还欠着钱,“因为对方也在扯皮,我还不能催,因为他们在 16 号线还有个项目,我还得看人家的脸色。”

说起这些,冯师傅也不着急,云淡风轻,慈眉善目,让我想起小时候给我看病的一个中医大夫。

冯师傅是今年 7 月份才开始跑滴滴的,最长的时候他一天跑 12 个小时,能挣一千多块钱,有时候早上5、6 点就起床。我说你平时也起这么早吗,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之前晚上就跟朋友喝喝酒唱唱歌,“生活也不健康。”

本来我还想问他点别的,但目的地已经到了。于是我祝他顺利把账都收回来,下车了。

  “我把英国公主送到了故宫”——杨眉

晚上 8 点我下了班,搭上吕师傅的奥迪 A6。这是他买过的第四台奥迪了,他说开惯了好车,开别的车受不了。十年前,他在央企做司机,开奔驰和宾利接送领导,央企走下坡路了,他改行做专车司机。

几乎每个北京司机都有传奇的接客经历。吕师傅接过最派头的单,是把一位英国公主从西钓鱼台宾馆拉到故宫,公司派出一列劳斯莱斯车队,公主上了吕师傅的车,送给他小礼物。但他想不起公主的名字了。

除了公主以外,他接过很多往来于机场和五星级酒店的预定订单。他笼统地知道他的客人是领导和商务人士,可能是“真正的 CEO”。他像在为一种他也略为陌生的“高级感”工作。前两天他还在公司上了培训课,学习“头等舱”服务,戴白手套,上下车开车门,车上备小饼干和高档矿泉水——比现在插着的两瓶高档矿泉水还要高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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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悄声软语地赞叹我工作的地方也高档。我坦白说,公司说给我报销我才打的,平时我也打不起。他摘下别着的蓝牙耳机又和我聊了几句,到了目的地提醒我注意安全。我希望我是个让他不那么陌生的乘客。

  “一边开滴滴,一边还债的日子应该快结束了”——靳锦

徐师傅一般晚上出车。客人会说,师傅能开这么好的奥迪车,还出来拉活,真是不简单。徐师傅就撇撇嘴,嘿嘿两句,嘿字声音拉得很长,让人不敢再问下去。我问了。“欠债,我能有什么办法。”徐师傅说。

五年前他参与投资一处地产工程,保证金交了 800 万。那时他贸易生意做得挺大,志得意满,想尝试跨界到地产。没想到遭遇皮包公司,保证金血本无归,他开始打官司要债。五年间,徐师傅没心思做别的。“做生意,讲究的是势,我感觉这个势还没到我这边。”我看到他车上挂着佛像,和出处不明的符。

你可能坐不起滴滴豪车,但可以听听豪车司机们的故事

“您不是真的缺钱到要开滴滴吧?”我问。“我缺钱,真的,信用卡都透支了。”我没办法让他真的拿出信用卡记录,就惶恐地点点头。路过一处公寓楼,他让我看,“现在打算卖掉这里的房子。”“您还是有钱。”“我缺钱,真的。”

路足够长。徐师傅才说,钱要不回来,老婆下班后爱唠叨,自己就出来开车散散心。“顺便赚个外快。”下车了,我祝他尽快要回钱,他点点头,“我感觉势快回来了。

  “有主播在车里直播,把我也拍进去了”——杨依卿

凌晨 12 点半才走出工作室,因为太晚,想着打辆豪车碰运气。没想到还真有豪华车主晚上接单。

李师傅是北京人,同时是一名烟花爆竹批发商。最近几年放烟花的人越来越少了,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又不愿意啃老,就出来开车补贴家用。春节临近,他这两天比往常忙了一些,但基本上就是白天睡觉,晚上开车。 

谈起优步刚来中国那会儿全是名车,现在都不知道去哪儿了,打来的车都是一样的让人没什么惊喜,李师傅表示同意,他回忆了一下,说:“我以前在保时捷的 4S 门店前面接过一个乘客,一男的,他问我怎么加入优步,我问他为什么要加入优步,他说他们哥们儿都加,大家都有各种跑车,泡起妞来特别方便。你看,嘚瑟吧,后来都被取缔掉了。”言语中尽是庆幸。 

“你知道我在这车里还遇到过谁吗?”没等我开口,李师傅就给出了答案:刘欢。我心想,怎么又是刘欢。今天出门的时候一个司机才跟我说过他之前接了刘欢,基于这个几率,刘欢很可能坐遍了京城 80% 的豪车。 

“还有香港那个很老的影帝,叫叫叫叫什么来着?”车里突然安静了 3 秒钟,我小声问道:“梁朝伟?” 

“不是,任达华。”李师傅自顾自地继续说:“他那天就去机场旁边的希尔顿住下,第二天要赶飞机,这人挺好聊的,我还跟他合影了呢!”

“那……”

“还有中国好舌头!”

“中国好舌头?”

“就是那个主持人,我当时也一直想不起来他叫什么了,只记得中国说话最快的人,停车的时候赶紧拿出手机来百度了一下。”

“你们聊天了吗?”

“不聊,我一般开车不聊天,有时候碰上那些正在做直播的主播,我就更要少说话了,不然也把我直播进去了。挺恶心的,打扮得我都分不清是男是女。有时候还会有男主播给司机留言,说师傅你好帅啊,好想跟你车震……他想骗我给他送礼物吧……” 

十分钟的路程我们没有聊更多,下车的时候他向我表示感谢,也出于规定,礼节性地说了句:“我帮您开车门吧”,双手仍紧握着方向盘。

或许有一天,我真的会在直播软件里看到他。

  “真的,我真的不差钱。”——Rocco 

虽然这样很不礼貌,但我还是忍不住从后视镜里多看了正在专心开车的小谢师傅两眼。

即便因为工作关系见过很多明星,今天的小谢师傅也算得上很好看了:巴掌脸,高鼻梁,睫毛精,有点儿像硬朗一点、年轻一点的胡歌。点开打车软件上他的头像(但是不上相),上面一水儿的留言,“司机师傅帅哭”及其各种花式变体。

你可能坐不起滴滴豪车,但可以听听豪车司机们的故事

我有点忘了我俩是怎么就聊开了,但应该是他先开口的,吧?

“我稍微开快一点儿您不介意吧?” 

“哦。没事儿,没事儿。”

“不好意思啊,主要是我跟租户约好了时间。”

“哦。你这么忙啊”

“刚接了您的单子中介就给我打电话了,本来想着顺完你就去百子湾儿跟哥们打篮球呢。得,现在又得跑一趟海淀。”

“那还挺远的。”

“我都琢磨着趁现在房价高,把这套学区房卖了得了,现在每个月收几千块房租也没什么意思。”

“这样哦。”

“主要是我爸我妈不让我卖,说我以后有了孩子还是得紧着西边儿住。要卖也只能卖青年路那套房子。”

“是吧。”

“我就喜欢住东边儿,离三里屯儿近,方便。”

“哦。”

“我平时都不怎么接单的,主要是顺路,现在专车也没什么钱挣了,挺没劲儿的。”

“……”

公司楼下落客的车道又弯又窄,两边还有石墩,平时开出去司机往往会更小心一些。但在我下车关上车门的几乎同一秒钟,小谢师傅的车就已经划出了一道完美弧线,呼啸而去。

  “豪华车也是车,总有人希望我把它当飞机开”——范稚瑞

隔着三米宽的马路,我向张师傅摆摆手,示意我自己开门。在我的手碰到门把的前一秒,张师傅已经绕过了半个车身,抢在我前面一把拉开。

车门一拉拉到底,没有停顿。靠近车门的脚一步到位,利用开门往后退的那半步和我保持距离——这些我倒是没留意到,但这是张师傅练习整整一个下午的结果。他说自己刚从滴滴总部回来,作为“评分最高”的一批滴滴司机参加培训。全北京不到 100 人,几乎都是豪华车司机,为即将上线的“滴滴头等舱”服务做准备。“到时候还要穿西服衬衣、打领带、戴白手套。车上的昆仑山会换成依云水或圣培露,还有和情焦糖巧克力......一个法国、一个意大利,一个比利时(品牌),全都进口。”

培训一共五天,请来了曾为香格里拉酒店做礼宾培训的两位老师讲课,从开车门,搬行李,到上车的第一句话,甚至车上应该放什么歌,在不同情景下是多大音量都有规定。他打开音响,音量 12 的《致爱丽丝》的前奏在车内弥漫开来。“如果我俩都不说话,那就调到 15,如果您打电话,要立马静音。”说着,他关掉了音响。我瞄到歌单中目前只有四首,还有《梁祝》、《爱的协奏曲》和《梦中的婚礼》,但张师傅说滴滴为他们准备了 28 首,据说这两天就能把剩下的补齐。

你可能坐不起滴滴豪车,但可以听听豪车司机们的故事

他和他近 100 位同学一共完成了 5 张卷子,每天一张。总分取平均分,他拿了 92,这个成绩被他形容为“差点没及格”,他讲起一道丢了一半分的大题:“一位乘客打算从国贸的中国大饭店到北京南站,要赶上午 9 点的火车,同时预约了 8 点半的专车,你会怎么应对?”

“他逗我呢?打电话告诉他,肯定赶不上。”我说。

要是我换个措辞的话,或许能拿满分。考试的时候,张师傅在纸上小心翼翼地写下了他的答案,“首先,我会告诉他,在确保您安全的情况下,我会准时赶到接您,并安全送达。其次,您这个时间会不会太仓促,因为北京的路况实在难以预估。” 这道 16 分的大题,张师傅得了 9 分。

多聊几句,我发现张师傅给出这个回答一点都不奇怪,这是他一贯的风格。在他的印象里,打豪华车型的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赶时间”。“让我走公交车道,让我走应急车道,让我逆行——逆行我肯定是不敢的,他们会说‘师傅,没事儿!我天天走!这里不照,没事!’”

他总结了一套应对方法,就是虚晃一枪。有人让他走公交车道,他满口答应,“他急,你要表现得比他还急”,说着把方向盘往旁边一撇,开上十来米,一有机会就再拐回来。

再不行就强调安全,“我跟他们说‘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我一定为您赶路’,一说有危险,基本上就不吱声了。” 他得意地笑了笑。看我年轻,叮嘱我,“记住,千万、永远不要跟人对着干。”

车,是张师傅自己的车;滴滴公司,是张师傅口中“我们公司”——自从去年他作为专职司机服务了 12 年的“领导”移民加拿大后,张师傅就把全副心思转移到滴滴专车上来。“领导把公司总部搬到了加拿大,在北京只留下分公司。他也问我要不要去上班,随便做点什么。但我开了一辈子的车,除了这个什么也不会啊。” 领导帮他继续交着五险一金,并告诉他“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再回来。”

他很感激领导,但看样子短期内并不打算回去了。他已经把衣服尺码报给了滴滴公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作为第一批上岗的“头等舱”司机,穿着熨烫好的西服衬衫、打着领带和戴着白手套,将那个练习了无数次的开门动作再重复若干次。

  “很怕来一场北京一日游”——张楠

很好,是一辆奔驰E级。 

我第一次看到后座放着一盆绿植的专车,与窗外的红色预警霾相映成趣。跟宋师傅聊了几句,才发现原来这是滴滴公司的硬性要求——豪华车车上必须摆有绿植,备好零食和水,而这条规定只适用于滴滴自营车。宋师傅是滴滴的雇佣司机。 

他两年前加入网约车司机大军。一开始开舒适型专车,态度好,乘客评价也高,不久前,滴滴招募豪华车司机,他通过几轮考试,轻松面试成功。 

从专车再到豪华车,宋师傅遇见的乘客类型越来越丰富。“明星、上市公司的老总、CEO、百度的高层、联想的,都拉过。小孩儿也拉过,家里有钱的富二代,拆二代的,小混混也拉过,拿一手机号打一豪华车,让你带着他围着满北京瞎转悠。” 

瞎转悠的人不稀奇,比如上周他碰到了三个小孩,“那三个小孩儿一上车就说什么‘你去过中南海吗?不是和你吹牛,我到门口打一声招呼,你进去转两圈都不是问题’。” 

“这不是说瞎话是什么?”宋师傅一说就来气,明知这些人来蹭车,但又没什么办法。

最后他带着他们去王府井转了一圈,然后去天安门跑了一趟,还去后海转了一圈,在后海等了他们一个多小时,最后把他们拉回了国贸。 

“最后也没给钱,大半天呢,小几百块钱就这么没了。”一想起这个,他就为那几百块心疼,“没办法,只能认倒霉。” 

我的目的地到了,我突然好奇,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他对乘客说起这个故事。或许别有深意?被一种莫名的道义感驱使,我确认付款成功后,跟他告别,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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