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日本内务府预测,2030年,日本总人口将由1.28亿减少至1.17亿,劳动力人口(15至64岁)比例也将由63.8%(8200万)降低至58.1%(6800万);2035年,约1/3的日本人年龄在65岁以上;2060年,1/4的日本人年龄超过75岁。迅速衰老的日本如何弥补劳动力不足的窘境?如何给垂暮老人般的社会注入活力?惨遭“雪藏”多年的日本女性重新赢得关注,被寄予厚望。
“成长战略”作为安倍经济学的第三支箭,其目的是为实现日本经济的持续增长,帮助女性重返职场,“让女性发光”是这支箭能否命中靶心的重中之重。
脱落的零件难再搭上驶过的列车
午夜11时,夏日的新宿街头依然人头涌动,一辆辆轰轰作响的城铁疾驰而过。日本,好比这行驶的列车,日本人好比这车上的零件,各司其职,往同一方向开进。外来人喜欢这种井然有序和有章可循,日本人似乎也沉溺于这种“和大家在一起”的虚拟安全感。然而,鲜少有人意识到,零件一旦脱落便难逃被抛弃的噩运,是这辆列车最残酷的地方。安藤久美子就是那颗不幸脱落的零件。
城铁小田急线西口,京王百货店门前,一个中年模样的女子时而捧腹大笑,时而嚎啕大哭,她不是疯子,而是在表演,“梦想”是当明星。她叫安藤久美子,38岁,单身。两个青春靓丽的萌妹子在不远处卖唱,引来一群晚归的男人看得入迷,却无一人为安藤久美子驻足。这给了记者攀谈的机会。简单交涉,一顿饭,换她的故事。我们去了车站附近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厅,久美子拉着一个行李箱——她的全部家当。
久美子个头不高,身材纤瘦,尽管已近不惑之年,脸上有了皱纹显出疲态,但五官还是美的。16年前,她从东京某私立大学英文系毕业,凭借自身的过硬条件在一家商社谋得职位。当时正值日本就职冰河期,找份工作绝非易事。年轻貌美,聪明能干,英文又好,22岁的久美子初入职场便深得上司“喜爱”,经常带她出去喝酒应酬,有时还制造机会和她“单独开会”。一边对上司的轻浮举动敢怒不敢言,一边又不小心得罪了前辈们。原来,在久美子之前,上司“钟情”的对象是公司里的姐姐们,经常带她们出去“见世面”,受到冷落的她们嫉妒的牙痒痒,每天变着花样给久美子颜色看。职场霸凌加上性骚扰,不知怎么解决的久美子只好独自忍耐,2年后患上抑郁症,不得不辞职养病。
安藤久美子绝非个例。日本厚生劳动省日前发布的最新数据显示,2015年日本有超过6.6万余人就职场霸凌等事件找到当地劳动部门咨询,创下历史最高纪录。这种事取证难、调查难、解决难,最后往往不了了之,或者受害者忍受不了辞职。
“从那时起,我的人生就脱轨了,回不去了。”养病期间久美子花光了微薄的积蓄,再找工作时才猛然发现这段空白成了简历上的“疤”。“实话实说公司会怀疑我抑郁症会不会再犯,不说实话公司又会乱猜我这么久没工作到底在干嘛。”为了生存,久美子开始做临时工,工期一结束就又失业了,而且临时工的工作零零散散,对提升履历毫无帮助。时光如白驹过隙,年龄大了,工作经验还停在原地,正如久美子所言,“脱轨了,就回不去了”。
1/3单身女性陷入贫困,无家可归成“网吧难民”
日本总务省统计局今年2月发布的2015年劳动力调查统计报告显示,在日本正式员工中,男性比例为78.1%,女性为43.7%,呈连年减少趋势。同为正式员工,女性收入远不及男性,相比较男性年薪多为500万至700万日元,女性年薪多徘徊在200万至300万日元。日本女性临时工的数量是男性的2倍,其中45%的人年薪不足100万日元,难以维持生计。尤其是单身女性,少了男性支援,1/3的人陷入贫困。
眼前这份汉堡套餐对于每天伙食费只有500日元(100日元约合6.13元人民币)的久美子来说已算奢侈,临时工的收入极不稳定,她无法负担东京高额的房租,新宿的网吧就是她的家。
“网吧难民”这一群体由来已久,通常指无固定住所常年在网吧居住的低收入人群。以新宿地区为例,每月房租至少8万日元,加上水电煤等杂费,每月固定开支约需10万日元。附近商务旅馆约为15000日元每晚,而网吧包夜只需2400日元。日本经济连年不景气加快了“网吧难民”壮大的速度,为帮助他们重返轨道,日本政府也做出了相应努力。比如,在网吧住满30天的人可享受每晚1900日元的优惠价,还能把户口迁到网吧所在地,网吧前台可以帮忙接收快递,就像住在家里一样。
《环球时报》记者在日本网吧包过夜,环境相当不错,跟国内网吧比有点小奢侈。这里每人都有一个半密封的小隔间,大概2平米,铺着木地板,里面只放一台台式机。日本人有脱鞋的习惯,在网吧也一样,小隔间里非常干净,一个成年人躺着睡觉不成问题。网吧里通常有1到2间沐浴室,配有洗发液和毛巾等洗浴用品,清理个人卫生很方便。日本网吧全面禁烟,没有烟熏火燎,加上很多人一个人来,比国内网吧安静的多。实际上,绝大部分客人都不是为了上网而来,约3成是想找个便宜的地方过一晚,7成则是常年“住”在网吧。有的网吧附近专门设有100日元8小时超低价储物柜,供“难民”使用。
安藤久美子已经在网吧住了将近2年,有时满员了她就拉着箱子再去别的网吧碰运气,有时索性就在24小时快餐店凑合一宿。重返职场,是38岁的她想都不敢想的事。通过和她聊天,《环球时报》记者发现,当演员不能算是她的“梦想”,只能算是绝望生活中的一丝侥幸,用她的话说,“万一被星探发现,成了大明星,我的生活就又复盘啦!”在日本,20出头的女偶像就面临“毕业”危机,38岁出道简直是做梦。这个道理不用说,她懂。
老公出轨不敢离婚,女性就应该为家庭献身?
结了婚也不等于进了保险箱。日本女性婚后在家专心相夫教子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单凭男性一份收入很难养家,女性也不得不打些零工贴补家用。37岁的田代佳子婚前在牙科诊所工作,育有一个4岁的儿子。平时她趁儿子上幼儿园的时间在超市工作4、5个小时,每天能有4000日元的收入。
“为什么不回诊所工作?”记者问她。
“回不去了,几年没干业务早就生疏了,何况还要料理家里的事,有心无力。”
“丈夫不能帮忙分担吗?”
“分担?让别人知道了他会很没面子的。”
喜欢诟病中国人爱面子的日本男人恐怕要加个“更”字。为鼓励生育,日本男性可申请为期一年的育儿假期,可实际申请者寥寥无几。《环球时报》记者采访的几位日本女性均表示没听说过真有男性休育儿假,大呼“不可能”。
也有特例。40岁的秋田先生是日本某媒体记者,记者在东京见到他时他刚休完育儿假恢复工作不久。“的确是少数,”秋田笑笑说,“我很尊重我的妻子,她在外企工作,是一位独立女性,我不希望她因为家庭失去自我。但在大多数日本男性看来,家里的事情由女人料理天经地义,说到底这是一个男性社会”。
“男性社会”不足以解释,日本女性似乎习惯了这种“逆来顺受”,照顾孩子、老人,伺候老公,什么家庭琐事都自己抗。“这么辛苦为什么不跟丈夫商量呢?”佳子苦笑道,“没用啊,最后还得我来,何必再伤感情呢。”其实已经没什么感情好伤了,佳子早就知道老公有个“秘密情人”,可又能怎样呢?撕破脸离婚,然后一个人带着孩子找份工作养家,成为日本108万单身母亲中的一员?这是艰难的选择。记者读书时,一位日本女老师曾说过,“女人,要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回想,颇有意味。
日本女性重返职场出路在哪儿?
日本女性离开职场大致可分为两类,或如安藤久美子,遭遇职场霸凌、性骚扰、疾病;或如田代佳子,面临婚姻、生育、照料家庭。谈回归何其容易,日本女性回归职场出路在哪儿?日本女性该如何“发光”?
作为安倍经济学的关键一环,日本内阁会议2014年10月正式通过成立“构筑全体女性发光社会本部”,提出面向6类不同女性,包含48条内容的“政策包”。其中,在帮助女性重回职场方面,提出将制定相应对策,推进同工同酬,增加女性领导岗位数量等解决方案。然而,有调查显示,80%的日本女性对安倍女性经济学感到反感,有人认为这只是政治家为达到目的的手段而已,不指望真起作用。田代佳子说,这些政策听起来“太华丽了”,离她的生活很远。安藤久美子表示“没兴趣”,她只想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在一项题为“日本职场是男性社会吗”的调查中,90%的人回答“是”。获赞最多的一条评论是,即使男女双方资历、收入相当,女方婚后先是由于生子等原因遭遇降级,后又因孩子生病、幼儿园有事等原因早退、请假,最后不得不辞职回家的例子比比皆是,女性在职场立足已不易,一旦离开回归更是难上加难。这也是一些优秀的日本女性选择单身的原因,这似乎是她们得以“发光”的唯一出路。